互链脉搏按：在人类历史上，关于提升生产力的技术很多；但是改变生产关系的技术不多，百年难遇，然而每一次应用都影响巨大，比如结绳记事的发明、股份制创设。

区块链的或是这样一种改变生产关系的技术。

近日，互链脉搏采访到中欧国际工商学院创业管理实践教授龚焱，他是美国威斯康辛大学战略学博士，曾于美国加州大学任教。此次采访中，龚焱从经济学领域的生产关系出发，阐述了经济社会的参与方发生的角色变化，以及区块链如何推动该变化的发生。

在他看来，传统商业社会里的企业，存在三个最核心的利益相关方：用户、股东和员工。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阶段不同，「谁该摆在第一」这一问题的答案也在发生偏移。早期，资本在整个生产过程发挥最重要的角色，所以标准答案接近于「股东利益最大化」。但随着知识、技术在生产要素中地位的上升，加上互联网的飞速爆发，全球一些顶尖公司纷纷将天平偏向了用户一方。无论Facebook、Google、亚马逊，还是阿里和腾讯，均呈现以用户驱动的态势。这种偏移，使得此前「用户、股东、员工」三边博弈的架构越来越向用户倾斜。但区块链的出现，或有可能将三者融合，爆发更大的能量。

区块链冲击原有经济体系

互链脉搏：都说区块链改变生产关系，商业社会发展至今，生产关系经历了何种变化？

龚焱：商业社会里有一个古老的话题：一个企业里最核心的三个利益相关方：用户、股东、员工，到底谁应该摆到第一？这是个看起来简单，但又很根本性的话题，因为它决定了一个公司的底层经营逻辑。

早期，当资本是整个生产过程中间最重要的元素时，这个话题曾有过近乎标准的答案，就是股东利益最大化。但随着资本的地位在生产要素里逐步下滑，知识、技术在整个生产要素中地位的不断上升。这一答案开始受到争议。在股东、员工和用户的三边博弈中，为什么一定要把股东摆在第一位？很多学术界和工业界的KOL开始抨击股东利益最大化的做法，认为在理论上，它缺乏深度的逻辑；在实践上，对企业短期行为有激励作用，但会让企业丧失长期的竞争优势。此后，全球范围内开始了对这一回答的反思。许多业界领袖明确抛开股东利益最大化，其中也包括中国的一些顶尖的公司，阿里巴巴的马云明确提出 “客户第一，员工第二，股东第三”。

互链脉搏：除去资本、认知和技术在生产要素的地位变化，您认为还有哪些原因造成了这一争议的出现？

龚焱：从大的逻辑框架看，战后到现在的70年间，经历了两次定价权的转移。第一次转移是从制造商转到渠道，可以简单理解为从定价为王到渠道为王，第二次转移是从渠道转到用户，也就是从渠道为王到用户为王。

而转移的触发因素是互联网。互联网的诞生使得卖方和买方之间的信息不对称被填平，定价权的天平又一次不可逆转的从卖方逐步转移到了买方手中，用户有了前所未有的定价权。

所以2000年之后的全球伟大公司，基本上都是以用户驱动的公司，无论是Facebook、google、亚马逊，还是阿里和腾讯。所以现在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变局，定价权、话语权从当年通用电气那样大的制造商，转移到了沃尔玛那样大的渠道，然后转移到了用户手中，用户拥有了更大的权力。

互链脉搏：在这种变化趋势下，经济社会接下来将出现哪些态势？

龚焱：第一个推论是，生产的M2C逻辑将会变成C2M逻辑。M2C的逻辑是制造商去猜用户想要什么，然后设计，最后通过渠道推给用户。今天的逻辑是反推过来，用户提出需求、主宰需求，最后制造端来响应需求，我们把它叫C2M。而个性化也将成为标配。

第二个推论则是，「用户、股东、员工」三边博弈的重心将会越来越向用户倾斜。在一本非常有前瞻性的书——《数字蓝图》中，作者提到了一个非常鲜明的观点：Information is power。今天这个power，也就是定价权从制造商到渠道，又到用户。如果用户的定价权推到极致，我们将会看到三位一体的格局——用户将可能同时是你外部的员工，又是你的股东。今天很多区块链公司本质上是在按照这个逻辑在运营，从底层上改变了生产关系。当然现在我们还没到这一步，或者说差很远，但我认为已经有很多信号表明我们其实离这一步也不是特别远。

互链脉搏：「用户、股东、员工」三边博弈的重心向用户倾斜，将带来怎样的影响？

龚焱：这种向用户的倾斜会使“用户、股东、员工”从三边博弈转为三位一体，这将彻底改变原有公司的根本性的组织形式和架构。

在原有的大架构中，股东和代理人之间通过激励机制，形成一个博弈架构。员工通过付出劳动来交换企业利润，是第二重博弈机制。公司创造产品或服务，用户购买产品或者服务，双方形成第三重交易博弈。这几重博弈边界相对清晰，机制相对完善。

但进入到三位一体的状态后，博弈会比现在更为复杂，同时边界会非常模糊。也就是说传统的公司体系和框架，将不再适应新的三位一体的博弈。而这种三位一体的博弈也在呼唤一个新的架构。目前社群制的框架，是一个新物种，是基于底层博弈关系的改变而对应出来的组织实验。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代表了一个新的方向。

互链脉搏：在区块链的冲击下，经济社会的生产关系将发生哪些变化？

龚焱：从经济学领域的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看，从较早的马克思的资本论，到后来的交易成本理论，为了研究的切入角度和研究的便利性，往往会将用户和商品的提供方分割。

比如，马克思对经济的基本分析单元是商品。他将商品的相关方分成了商品的制造者，其中包括资本家和工人，同时又有商品的消费者。在这种分割框架中，如果将商品作为一个基本的分析单元，生产者和消费者是泾渭分明的。而在交易成本理论中，分析的基本单元不再是商品，而是交易。但本质上对商品的生产方、消费方也是分割的十分清楚。

在这一方面，区块链是对原有的分析体系的冲击。在区块链世界中，生产者、消费者等利益相关方的角色会相对模糊，而且它们之间会有相交融的趋势。

「三边博弈」转向「三位一体」，企业方如何利用区块链设计token机制？

互链脉搏：企业利益方从三足相鼎向三位一体转化的过程中，区块链起到了哪些作用？

龚焱：区块链本质上可以通过技术和机制两个角度进行分析。从技术角度来说，区块链的底层技术，无论数据库、智能合约，还是共识机制、加密算法，都给三位一体提供了技术基础。如果没有技术基础，很难将用户带入激励系统中。

互链脉搏：在这个过程中，企业方又该如何利用区块链技术进行token设计？

龚焱：token设计是个比较大的话题。如果说刚刚谈到的三边博弈变成了三位一体的关系，那么对应的通证经济，必然也需要反映这一个新的变化。

在机制设计中，通常要解决两个关键的问题，一个是信息效率问题，另一个是激励相容问题。而因为参与方边界的模糊化，使激励相容问题变得更为复杂。

目前token经济机制设计的方法、机制设计的摸索还比较粗糙，大家只是做了简单的切割，类似于分派，在token设计中分一部分给员工，分一部分给资方，再分一部分给用户，不同的只是分的大小。它在改变原有模式方面有着积极的作用，但个人认为，这只是对机制设置的浅层应用。

互链脉搏，能否具体举例说明？

龚焱：以Uber现行框架为例。在这种框架下，如果你是uber的第一个员工，那你今天可能已经实现了财务自由。但如果你是uber第一个积极种子用户，它的成功与你并没什么关系。这种框架，没有给予关键用户恰当激励，且无法持续激励。而Token 设计在这方面有巨大的进步，也就是说，如果将uber重新做token设计，可能就会发现一个积极的早期员工，与一个积极的早期用户，最终的收获相当。

互链脉搏：这种token设计还存在哪些不足?

龚焱：这种简单的分割没有解决三位一体的深度互动、深度激励问题。

目前有些公司在做尝试，将不同的激励方式，用不同的激励算法去配套用户的不同参与行为。相对的，设计激励机制激励员工持续投入。但目前还存在很多空白点，其中最大的空白点是没能通过机制的设计促进股东、员工、用户三者之间的「共振」。

区块链正处于泡沫幻灭低谷期

互链脉搏：您如何看待区块链技术目前的成熟度？

龚焱：我认为还是（处于）比较早期的位置，具体而言，应该已经进入到非理性繁荣之后的幻灭的低谷期。在这一阶段，技术可能无法达到我们预期。原来对技术的很多美好想象，将在这一段时间经受考验。

互链脉搏：业内人士认为，未来5年，大部分企业都会用到区块链，您是否认同这一观点？

龚焱：可能稍微过于乐观。

个人认为，不同的场景和区块链的关联度，相差很大，有的场景和区块链存在天然的关联性，但是有一些场景和区块链联结，还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尤其是涉及到深度的线下场景，需要漫长的时间，且会依赖其他配套技术的发展。

互链脉搏：目前，部分企业对区块链的快速发展感到恐慌，对此您有哪些建议？

龚焱：应对新事物保持开放的态度，没有必要恐慌，但也不要过早对一个新的技术形成一个封闭的负面判断。对很多场景来说，可能目前与区块链技术没有相关性，但不要因为短期缺乏相关性，就切断与技术的关联。

互链脉搏：在不盲目否定的同时，企业在推行区块链发展时，还需规避哪些误区？

龚焱：就我观察到中国的区块链企业，有太多聚焦在表层的模式，花很多精力在模式的推演，只停留在故事层面。但实际上，场景选择是很关键的。企业应该注意避免陷入表层，而忽视场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