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武旭升、嚯嚯;编辑|文刀
12月6日,张首晟离世的5天后,人们从他家人发布的讣告中得知噩耗。在与抑郁症斗争后,我们深爱的首晟于12月1日(上周六)意外离世。
与他有过交往的人难以相信,这位理性、温和的物理学家会和抑郁症扯上关系,在55岁的年纪与世长辞。
噩耗在物理学界、互联网圈、区块链领域快速扩散,连医疗界人士也在转发这一消息。这与张首晟的多重身份不无关系。
这位凭借量子自旋霍尔效应、拓扑绝缘体等研究获得物理学界多个重量级奖项的科学家,去年刚刚发现天使粒子。他的导师杨振宁评价,张首晟获得诺贝尔奖,只是时间问题。
他又是科学家中最爱做投资的人。2013年,他与他在斯坦福大学的学生谷安佳联合创立了丹华资本,继人工智能、大数据、医疗健康行业外,区块链成为这家旨在连接美国创新与中国市场的机构极为看重的领域。
这位在业内备受尊重的科学家、投资人,倒在了区块链的寒冬里,曾与他有过交流的多个行业从业者感慨,再也无法听到张先生理性而开放的声音了。
相信数学验证的区块链投资人
张首晟去世的消息从朋友那传来时,刘松正在开会。他是AAAChain的创始人,今年3月,他曾在张首晟的办公室见到这位丹华资本的创始人,想获得投资。
网上流传的那张丹华资本至有限合伙人的邮件截图里,骤然辞世四个字让刘松难以置信,开玩笑的吧,张教授那个年纪,不可能有这个情况的。
朋友圈里越来越多人转发这个消息,刘松赶紧向周围的朋友核实,在微博上查找消息源头,直到新闻消息不断推送到他手机上。
廖翔甚至觉得这些消息都是假新闻。12月6日上午10点39分,他给张首晟一连发了三条微信,你好啊,希望是假新闻,一切平安。没有人回。
消息越传越多,渠道越来越确切,这位比特币黄金BTG的发起人心里开始不安,他是真的去世了。廖翔说,他失去了一个带给他很多启示的朋友。
刘松没有获得丹华资本的投资,廖翔也从未与张首晟有过商业上的合作。他们对这位投资人和科学家的共同印象是待人亲和而平等,思考快速而理性。
刘松第一次和张首晟见面是今年3月,在他的办公室,我讲我的项目AAAChain,还没讲完,他基本就已经听明白了,你会发现,他对区块链技术和投资非常专业。
张首晟没有投资AAAChain,刘松仍然感谢他的聆听,非常耐心,和他聊天也没有压力,你不会觉得你在跟一个多么高大上的人在聊。
廖翔还记得2015年他和张首晟的一面之缘,他在一个互联网的大会上听这位斯坦福的教授演讲。会后,他向张首晟介绍自己,我是搞区块链的。廖翔印象中,教授对区块链没什么兴趣。
2018年,在丹华资本创立的第五个年头,区块链成了这家风投机构重点盯上的风口。
此前,这家成立于2013年的风投机构旨在连接美国创新与中国市场,主要关注人工智能、大数据、企业服务等互联网领域。丹取自斯坦福大学的另外一个译音史丹福,华则寄寓中华。
2018年1月,张首晟的演讲《区块链技术是互联网世界新的分合转折点》被视作丹华资金进军区块链的宣言。
他在演讲中提到,大概在4年前,他开始关注这个领域,区块链的技术可以把经济行为加上随机的数学算法使得网络达到共识,比如说通过计算一个 Hash 函数的办法,对共识进行投票……一旦我们有了共识之后,就会有一种信任,人和人之间会有一个新的合作机会。
张首晟把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历史规律放在了互联网行业,以价值交换为特征的新互联网时代,需要以共识、信任为基础,他认为信念建筑在一个数学的算法上面,In math we trust。
有数据统计,2018年年初至今,丹华资本投资了40多家区块链项目,包括公链项目、交易所和多个加密货币,涉及行业的各个环节,总计投资事件金额在1.88亿元左右。
技术出身的刘松认为,丹华对区块链技术的懂行与张首晟的学术背景有很大关系,我和教授交流的时候,各自一下子都能说到点子上去,项目有什么难点,这个难点应该用什么技术突破,突破方向是什么,我们直接就开始聊干货了。
张首晟对他的这些指导突破了他对学术派的认知,他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学术型专家,他对区块链技术运用场景非常专业。
丹华资本在区块链的投资上也因为一些项目的争议而陷入质疑,比如IOST、FCoin身缠的丑闻和问题,就曾给这家机构带来非议。
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业内人士对张首晟的评价,他对区块链的相信是从科学角度出发,他相信数学验证,相信逻辑。廖翔印象中,思想开放的张首晟,脸上总带着笑容,看待事情的角度总能带给人启发性。
崇尚大道至简的科学家
与其他需要聘请科学家来做风投机构的顾问不同,丹华资本最大的特点是创始人张首晟本人就是科学家。
1996年,33岁的张首晟就成为斯坦福大学的终身教授,这所为硅谷输送人才的学府在世界大学学术排名中位列第二。
他早早成为这所大学最年轻的正教授之一。早慧似乎是他成长中一直留给外界的印象,这一方面得益于父母的工程师背景,另外也与他个人对知识的渴望相关。
1963年出生在上海的张首晟,上学时恰逢文革。白天,父母下放到工厂做工,他钻在阁楼读书,《西方哲学史》、《西方艺术概论》,连伯父的大学毕业年册他都没放过,通读了一遍。
15岁初中还没毕业,他趁着恢复高考的第二年,利用一个暑假自修高中课程,冒险试考复旦大学,以高分被物理系录取。选择物理系,与那个时代他对李政道、杨振宁等物理学家的崇拜有关。
在复旦读书两年后,张首晟获得了去德国柏林自由大学留学的机会,也是他寻找学术方向的起点。当时在他看来,物理学的最高目标是将爱因斯坦揭示的宇宙四大力统一起来,偶像杨振宁正是这个领域的专家。
柏林自由大学毕业后,张首晟被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录取,如愿以偿成为了杨振宁的弟子,导师向他推荐了凝聚态物理这个在当时还方兴未艾的领域,今天看来,凝聚态物理在物理学领域中发展得最快,这体现了他三十年前精准的眼光。张首晟在后来接受采访时如此评价杨振宁对他的指点。
2007年,他发现的量子自旋霍尔效应被《科学》杂志评为当年的全球十大重要科学突破之一。那年开始,他开启了获奖模式,几乎包揽了物理界所有重量级奖项,包括欧洲物理奖、美国物理学会巴克莱奖、国际理论物理学中心狄拉克奖、尤里基础物理学奖和富兰克林奖章。
早在2014年,张首晟开始成为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热门候选人,汤森路透的预测名单中,第一次出现了四次华裔科学家,张被业内认为是最有竞争力的人选。但遗憾的是他与那年的诺奖失之交臂。
3年之后的2017年,他和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华裔科学家王康隆、上海科技大学教授寇煦丰等发表重大发现:Majorana费米子存在。
这是意大利理论物理学家Ettore Majorana在80年前提出一个理论,他认为物理世界中存在一种粒子,没有反粒子,或者自身就是它的反粒子。这一猜想随着这位科学家在西西里岛的消失而再也没有得到重视。
今年3月的IT领袖峰会上,张首晟在分享《量子计算,人工智能与区块链》的演讲中说,很多有意思的科学发现需要改变固有的思维,他用中国古老哲学的思想举例,好像有阴就必有阳,有天使必有魔鬼。而Majorana粒子的发现,如同让他找到了一个只有天使没有魔鬼的世界,于是他给这个被发现的粒子取名为天使粒子。
天使粒子的发现再次让张首晟成为诺奖的热门候选人,他的导师杨振宁曾评价,张首晟拿诺奖,只是时间的问题。
有着诗人气质的杨振宁带着张首晟进入了另一个科研境界,他告诉我,诗歌追求的境界是用两句话将复杂的感情说清楚,科学也是追求用一个简单的公式去描写大自然的所有万千现象。艺术和科学是相通的,‘F=ma’、‘E=MC2’就是描写大自然的最美丽的诗句。张首晟曾以此描述杨振宁给他的启发。
而简单也成为此后张首晟研究物理和进入投资界后崇尚的理念之一。他喜欢用浅显的语言讲述物理世界,他把他的另一个重要发现拓扑绝缘体形容为电子高速公路,电子在芯片里的运动,就像一辆辆跑车在集市里行驶,不断地碰撞,产生热量。你们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时间一长就感觉很烫。正是电子间碰撞产生的热量。
在阐述丹华资本的投资理念时,他也用大道至简来总结,最终能够得胜的技术一定要满足两个条件,一个是simplicity(简单),一个是universality(普世)。
他以Google颠覆Yahoo为例,因为Yahoo要人工排序搜索结果,而谷歌能用机器自动排序搜索结果,谷歌的方式既简单又普世,相比Yahoo人工排序的方式更具可拓展性。
粒子永存 发现者陨落
张首晟的研究和观点将永远停留在学术和互联网世界中,人们再也没有机会聆听这位科学家和投资人的创见,对于区块链来说,行业失去了一位崇尚科学和理性的布道者。
与他接触过的人很难将这位亲和、理智的科学家与抑郁症联系在一起。张首晟离世的消息传出后,有媒体援引他在斯坦福的学生描述,从9楼还是19楼跳了下去。
廖翔不相信他有抑郁症,我跳楼他都不会跳楼,因为我们是做生意的,做生意会破产,但他的主业是做学术,又不会破产。
张首晟离世后,有人想起来11月20日更新的一份报告。这份名为美国301调查的报告中,丹华资本的名字出现在名单中。
301调查报告来自1974年《美国贸易法》第182节第301条款的规定。该报告是美国政府针对损害美国知识产权利益和商业利益的外国政府,进行调查、报复和制裁的手段。
这份报告指责中国风险投资机构帮助中国政府转移美国高新技术,报告点名了专门投资科技新创公司的丹华资本、投资医疗领域的通和毓承资本(6 Dimensions Capital)和苏州市政府成立的元禾控股(Oriza Holdings)。
报告显示,目前丹华已经在美国投资了113家高新技术行业,其中涉及到生物科技和人工智能等敏感技术。
任何压力都不必走到自己跳下来。廖翔觉得,老朋友可能把有些事情看得太重了。
廖翔为他失去一个好友而难过。整个下午,他都在想为什么没能在10月去美国,去了我肯定会约他,跟他聊聊天,或许他那时候就已经有压力了。
刘松仍然难以接受张首晟的离世,不像其他名人的离开,你和他们比较远,张教授感觉离我们很近,平时有接触、交流,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突然就再也见不着了。
他倍感遗憾,他时常跑硅谷,感觉随时还能与张首晟见面,现在想来,发现彼此交流的时间太少,再也没有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