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lanie Swan在《区块链-新经济的蓝图》中对区块链的应用前景提出了三个阶段的构想。区块链1.0版的应用是数字货币，如支付、转账、汇款等；区块链2.0版的应用是金融合约，如股票、债券、贷款、金融衍生品等更广泛的非货币应用；最后将进化到3.0阶段，在社会、政府、文化、艺术和健康等方面有所应用。任何一项新技术的发展进程不仅与技术本身的实现有关，还受制于系统中各利益主体的博弈竞合关系，会受到来自现有系统的阻力。尽管区块链技术的核心功能是价值转移，天然应用于金融领域，但其去中心化、自治的特征决定了来自传统金融领域的阻力将非常强大，相对而言，应用于社会生活领域的阻力会更小。因此笔者认为区块链技术的应用发展不会按Melanie Swan所构想的三个阶段循序渐进的进行，而很有可能会在社会生活领域获得率先突破。

最近反复遇到这样的场景: 一群人一脸茫然地听着一位专家用“去中心化”、“不可篡改”、“颠覆性”、“数据账簿”、“矿工”等词汇描述着一个叫“区块链”的东西，区块链技术俨然已经成了全球创新领域最受关注的话题之一，甚至已经成为股票热炒的题材，但大多数非专业人士仍然觉得这一技术非常神秘，对专家们所宣称的能彻底颠覆传统金融业的预测表示怀疑。我们有必要将区块链技术加以通俗化的解释。

“互联网实现了信息的传播，区块链将实现价值的转移”，中国金融博物馆理事长王巍精辟道出了区块链的核心功能——价值转移。我们不妨先看看传统的价值转移方式。当我们购物买单时，或者把钞票递给收银员，或者刷银行卡、支付宝、微信，很顺利就完成了价值转移。但仔细想想，你会发现目前所有的支付方式背后都有一套庞大的系统支撑，以保证对方信任你的支付是有价值的。你所支付的钞票学名叫不可兑换纸币，是由政府发行的不能兑换成黄金或白银的纸币，对方相信它的价值是源于政府的权威和信誉。你能通过刷银行卡、支付宝或微信来支付是因为有对应的银行或第三方支付机构保证你账户上的一串数字对应了真实的价值。如果没有这些机构的保证，你的钞票就变成了一张废纸，你的账户里的数字就只是一串数字，为了完成支付你必须将真金白银放在对方面前。有没有一种办法既不需要面对面递交笨重的金银，也不需要中介机构的信用保证，就能完成价值转移呢？有！那就是区块链技术。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有一个尽职的搬运工将你的金子送到对方的钱袋，就像你可以把Email想象成有一只鸽子把你的信送到对方的信箱。当然，这里的搬运工和金子都是虚拟的。那么问题来了，即使是真的黄金对方也会担心掺假，在没有第三方保证的情况下怎么让对方相信虚拟的金子的价值呢？

分布式记账！这就是让对方相信你传递过去的“虚拟黄金”有价值的办法。想象一下，你拥有一个账本，这个账本不仅有自己的交易记录，而且按时间顺序记录了系统中所有的交易。整个系统是一个N×N结构的分布式账本，每个人都有系统中所有人的交易记录。

第一，这个系统如何防止造假呢？比如你的账户中只有10两“虚拟黄金”，你现在支付给我100两“虚拟黄金”，但我的账本里有你所有交易的记录，我查看后发现你剩余的“虚拟黄金”只剩10两，我就知道你给我的100两“虚拟黄金”有90两是假的。这种情形有个专有名词叫“重复支付”，区块链技术很好杜绝了这一情况。

第二，这个系统如何将每一笔交易记到每个人的账本中呢？以比特币系统为例，完成记账的人叫“矿工”，完成一次记账可以挣到50比特币，这50比特币不是从其他结点转移得来的，而是“从金矿中新挖出的”。系统中所有个体都可以来记账，但每一次记账的资格是通过计算能力竞赛来决定的。这个问题被称为“一致性问题”，通过分配与奖励机制，区块链能从技术上实现系统中所有账本的一致性。可见，由于多个账本的存在，在这个系统上篡改的成本是很高的，从比特币系统运行七年的实践来看，在区块链上篡改记录实际是不可能的。

区块链是一个完全依靠技术来实现价值转移的精妙的系统。单从效率上看，区块链技术应用于货币转移、证券买卖等方面无疑会大幅降低交易成本，缩短交易时间。然后从其对金融系统中各方利益的影响来看，区块链技术很有可能会损害多方面的利益。其一是监管层的利益，区块链系统中每个结点是平等的，没有中心，或者说每个结点都是中心，拥有整个系统所有的交易记录，监管者丧失了其权威地位。如比特币对央行货币发行的权威地位构成深刻的挑战，削弱央行通过货币政策调控经济的能力，因此大部分国家的货币当局对比特币持否定态度。其二是传统金融机构的业务将被大量削减，地位会被严重弱化。比如传统的证券交易，证券所有人发出交易指令后，指令需要先经过证券经纪人和资产托管人，最后到达交易所，才能完成执行，相应产生了投行的经纪业务和商业银行的资产托管业务，但区块链技术通过智能合约直接实现自动配对，并通过分布式的数字化登记系统，自动实现结算和清算，不再需要投行和商业银行充当中介。目前花旗银行、瑞士银行、摩根大通等传统金融机构看似非常积极地拥抱区块链，但主要目的是为了利用区块链技术提高内部系统的自动化和运行效率，对区块链在整个金融网络中的应用非常谨慎。其三是区块链上的账户安全存在隐患。尽管区块链上的记录不可篡改，可追溯，但并不能防止盗窃和诈骗的发生。当盗窃、诈骗在区块链上发生后，理论上更容易跟踪和追回，但由于目前监管缺失，没有类似传统金融系统中的账户实名制及相关法律法规保护，区块链账户的实际安全性非常低。2014年全球最大的比特币交易平台Mt. Gox发生巨额比特币失窃而束手无策，最后只得破产，该平台上的交易者遭受了巨大损失。

比较而言，区块链技术运用于社会生活领域受到的阻力会小得多。在这些领域中有些中介机构具有公益性或公共性，不以盈利为目的，而有些不涉及价值转移，只进行信息记录和共享，因此这些机构更有可能为了整个系统效率的提高而接受其机构本身中心地位的弱化。区块链技术在金融领域每一次小的举动都受到广泛关注，但除了比特币外，目前大部分应用仍停留在技术开发和标准制定阶段，然而与此同时，区块链在某些社会生活领域已悄然付诸实践。

其一，征信。91征信利用分布式技术方案联通P2P公司数据库，每个公司无需上传数据到中央数据库，就能实现实现信息互联互通，避免借款人同时多处借贷。2015年9月产品上线至今已签约200余公司。尽管区块链征信目前还无法解决数据源质量问题，但实现了信用信息的高效共享，通过不断累积，信用信息会更加全面，质量会逐渐提高，借款人的信用画像会更加清晰。与此类似，区块链在信息共享上的应用还有反洗钱等。这些应用不涉及价值的转移，只是利用区块链技术提高信息记录和共享的效率。

其二，慈善捐赠。7月份蚂蚁金服正式宣布将上线区块链业务，并会率先应用于支付宝的爱心捐赠平台，目的是让每一笔款项的生命周期都记录在区块链上。区块链技术的引入，让用户可以追溯捐款的任何变动和流向，解决了传统慈善机构面临的信任危机。另外一个实例是Bitgive。尽管比特币被多国货币当局否定，但借助比特币的跨国捐赠活动却受到鼓励。Bitgive于2014年8月获得美国501（c）（3）慈善机构认证，该机构基于区块链技术构建了一个透明化捐赠平台，实现了跨国小额捐赠，这在传统体系下的成本极高（1美元的跨国成本接近10美元），完全无法实现。由于慈善捐赠各方都是出于公益的目的，比较容易达成合作。

其三，品牌防伪。传统的品牌防伪手段一般是商品上的识别码加上企业后台中心化的查询系统，识别码的可伪造性与后台系统查询系统的可篡改性使假货无法从根本上杜绝。Vechain通过对商品植入芯片，芯片所对应的商品的各种动态信息将会被放置在全球统一的分布式账链系统中，完全解决了原来信息孤岛导致假冒商品的问题。目前该系统已经进入内测阶段。与此类似的，区块链在信息防伪方面的应用还有学历认证、宝石鉴定、食品安全等。

区块链技术起源于科技圈，技术专家们很容易迷醉于技术本身的完美，而往往忽略了技术在现实应用中遇到的紧张的博弈竞合局面。区块链去中心、弱化中介的根本属性使其在金融领域的应用会遭遇强大的阻力，相比而言在社会生活领域的应用会缓和得多，更有可能形成共赢的局面，更容易在各方的合作下得到推广。

作者：邹纯 浦东创新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