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岭录·人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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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到2010年间,长铗痴迷科幻。如果继续写下去,也许会成为下一个刘慈欣,但他并没有想过要以此为业,“别人把写作当做饭碗,但我不是,我是因为做不了科研,于是把对科学的热情全部转化到科幻小说创作里。”
大学他本来想学物理,但被调剂到了资源勘探专业,由此苦闷。他以这样的方式,继续热爱物理。
热爱物理的人会把宇宙挂在嘴边,他们不会崇拜某一个科学家,而是会赞美某一条定律。冯·诺依曼是长铗不时提起的科学家,尽管他对信息论赞不绝口,但他拒绝承认冯·诺依曼是他的偶像。
他所从事的区块链行业,在近两年内迅速膨胀,是一个盛产魔幻故事的地方,这里有无数他可以用来写作的素材。“其实我有很多关于区块链的构思,我真的很想写,但是没有时间,我想等将来闲下来,写点自己想写的东西。”
创业之后,他没有时间继续写作,与科幻圈的朋友也鲜少接触。最近,他们聚了一次,有人辞了工作全职写作,这个举动让长铗很佩服,“他比我更热爱科幻”。
2011年,长铗创办了,这是国内最早的介绍区块链的网站。创业之初,他就想的明白,“我一直在等待一个像互联网的大趋势,但趋势并不意味着跟风,因为趋势是人做出来的,而不是跟风而来的,不要追逐风,要成为风……”他不想成为一个追风口的人,而是希望自己能参与创造趋势。
七年来,长铗像一个布道者。只要有机会,他就推广、普及区块链。2011年,他把工作第一年攒的工资全部用来买比特币,到了2012年比特币从35美元跌到了2美元。他把这事儿只告诉了一个最熟的朋友,对方认为长铗疯了。尽管被割韭菜,但他的决心没有一点动摇,“我不会为短时间的波动而对它失去信心。“
在知乎,有人问,6000块钱如何理财、如何快速凑出首付让丈母娘满意,在这些家长里短的问题之下,长铗会介绍比特币,但彼时根本没人搭理他。
这是他很长一段时间的写照,只要他提起区块链,人们的态度就是这样。于是他想要创立一个网站,让有志于区块链技术普及的人聚起来,交流讨论,于是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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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铗说自己是一个内向的人,要不是创业,他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每天见这么多人,还要在几千人面前做演讲。
上一轮融资的时候,在BP里居然有数学公式。这是BP大忌,他拒绝接受FA提出的修改建议,“我不喜欢迎合别人,有人不喜欢你的风格,那是他们的事,自然有人会喜欢你的风格”。
顺理成章地,当我问他是不是觉得人情是负累,他说:“创业不需要带入过多情感。”很多公司讲究人情味,把公司变成家庭,他们不是这种风格。理性化的团队不用感情来洗脑,追求长远的目标一致很重要。
长铗笔下的科幻小说以长句子、信息量大而著称,读起来很费脑细胞,他讲区块链也一样,会夹杂一些热力学、不可能三角、第一性原理等字眼,越说越晦涩。2016年的时候,徐小平曾让他用一句话介绍区块链,长铗解释区块链其实是印刷机的逆向机。微博上有评论戏称,因为这样一句话解释,耽误了徐小平晚两年入场。有人建议长铗讲区块链的时候尽量避免用艰深术语,但他不以为然。“不能因为公众喜欢通俗易懂的事物,就当那些难的事物不存在,那些最接近事物本质的奥义,本来需要更多思考。”
创业应该选择更险峻的一条路,因为平坦的道路总是人满为患,而那条路未必是通往成功之路。险峻之路,令人望而生畏,虽然同行者会很少,但竞争者也很少。你只要理解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就不会在乎别人是否理解你。所谓的成功,只不过是时代与你达成了共识,所谓的失败,也不过是认可你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通过投资比特币,他的财富增长了好多倍,但他没什么感觉,运气不是成功的一个因素。有许多人会向长铗咨询买币的建议,他都拒绝了,这背离他的初衷。
“人们应该引以为豪的是,通过自己理性的决策,出色的执行力,实现自己的目标,而不是为随机性的东西喜怒哀乐。”这个圈子充满了暴富神话,有可能一个90后小年轻毕业没多久就实现了财务自由。但这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因为很多人的财富与他的智慧并不匹配,他有可能会很快失去财富,就像有统计表明,中彩票的人后半生并不太幸福。
他喜欢第一性原理思维,他认为归纳式思维是一种经验主义,大多数时候凑效,但在崇尚创新的科技领域,归纳式思维会导致思维盲点。
“大部分人的思维是归纳式的,这种经验在创业当中不是什么好事,容易陷进去出不来,为什么现在古典互联网的说法,就是因为他们还是用互联网的思维来做区块链。”
最近让他兴奋的是人工智能,区块链与人工智能在过去可能是两个不相干的领域,但对长铗来说,这两个领域在计算上已经形成统一,因为它们都需要投入巨量的计算资源,而它们可以做同一种运算,比如矩阵乘,这意味着它们可以使用同一款芯片,这是片巨大的蓝海。
为此,他最近在狂看人工智能的书籍。“计算即权力”,这是他最近常说的一句话。
谈区块链的误区
“很多人把它视作一种金融创新,但我觉得这是对区块链最大的一个误解,区块链就是一种纯粹的技术创新。
葛岭录:区块链是一种纯粹的技术创新吗?
长铗:这个问题很好,很多人把它视作一种金融创新,区块链更容易融到钱,可以向所有人发行TOKEN,而且可以交易、流动性好,但我觉得这是对区块链最大的一个误解,区块链就是一种纯粹的技术创新。
葛岭录:但之前没有技术能引起这么大的风潮。
长铗:一般认为,无TOKEN,不能成其为公有链。因为公有链需要用TOKEN来激励用户来参与共识。但反过来,发了TOKEN,并不一定是在做区块链。区块链为什么会是互联网级别的创新?因为它是互联网的补充,而不是取代,它解决的是价值传递的问题,互联网解决的是信息传递的问题。
它引入计算,在非信的环境中,实现了对等网络上的资产转移,这种交易不可逆,不可篡改,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技术突破。
葛岭录:人们常常会参考着互联网去看区块链。
长铗:区块链跟互联网已经构成了一种镜像关系,他们是平行的,互联网处理的是非竞争性资源,区块链处理的是竞争性资源。
互联网上,资源复制的边际成本很低,所以有很多互联网的巨头早期不营利,后期利润会很高。区块链上,交易的都是竞争性资源,资产都是不可复制的。互联网软件是中心化的组织,区块链不同, 它是一个开源的社区,不需要像软件一样的迭代升级,而且不存在一个中心化的权威,可以宣布停止这个项目。
为什么早期有大佬对比特币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们太依赖过去的经验了,比如互联网的浏览器之争,先行者未必笑到最后,谁又能保证比特币能笑到最后呢?这就是因为套用过去的投资逻辑产生了误判,把比特币视作一种软件,软件需要不断迭代更新,并通过专利建立护城河,但比特币实质上应视作一种协议,协议不需要激进的改进,它更需要稳定,也不需要申请专利,它应该开源共享,让更多人、更多项目使用、复制它的代码。
谈初心
“不做什么比做什么更重要,因为不做什么决定你能走多远。”
葛岭录:你对成功的定义是什么?
长铗:就是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达到预期目标。
葛岭录:那现在呢?你现在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长铗:现在比较接近,但不是全部。创办一个公司,是非常商业化的,背后有资本来驱动你做一些事情,完成一些目标。我觉得创业是一个过程,但不是最终的结果。
我还是有一点科学的情怀,假如将来自己有资金、有资源,我会投入到我感兴趣的、可能会有突破的科学领域,做一些科学家做的事。科学家对这个社会做了很大的贡献,获得的回报是很少的。投入、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这绝对是一种资源的错配,我觉得这不合理。
葛岭录:很多人对你的评价都是正面的,名声很好。
长铗:这个圈内鱼龙混杂,可能同样是创业,初心是完全不一样的。有的人觉得这个行业赚钱,赚一笔就走了。我们团队其实是不可能转型做其他行业的,我们创业是就为了区块链,不会那么看重短期的利益。
经常有人找我们,说想要联合坐庄,我们都拒绝了。我觉得在这个没人管的阶段,不做什么比做什么更重要,因为不做什么决定你能走多远。
葛岭录:这个圈子里追求初心的人,你觉得大概有多少?
长铗:很少,这个也不好评价。跟我们同时期创业的一批人,有很多已经消失了,但是还有一批人仍然在,割了一波韭菜以后他还很活跃,经常以大V、大师自居。很多新的韭菜不停的涌入,不了解他的历史,还买他的账。
有自己的价值评价标准,不是什么项目都去报道。有很多项目找到我们,我们拒绝了。区块链大概有这几类:第一类,真正的区块链项目,或者说狭义的区块链,以计算为共识的公有链。第二类,分布式账本,或者叫广义的区块链,很多人把区块链跟分布式账本混为一谈,我个人认为区块链只是分布式账本的子集。区块链我们知道它有几个本质的属性,启动后就不可停机、交易不可逆转、数据不可篡改等,不是所有的分布式账本都具有这些属性。第三类,山寨币项目,就是纯抄袭的,区块链所有代码都是开源的,所以理论上骗子也可以做的像模像样,但是代码都是抄的。第四类,需要高度警惕的就是纯骗子,用传销的方式拉人头,美化为做社群。
谈先发优势
“入场早的优势没那么大,你探索的领域没有地图,你所在的地方就是边界,你也不知道前面是新大陆还是汪洋大海。”
葛岭录:你涉足这个行业算是最早的一批,在你看来区块链有先发优势吗?
长铗:我觉得入场早的优势没那么大。区块链还处在非常早期的阶段,它还不是一个很成熟的市场。在2015年的时候,区块链的圈子也就一百万人,先发优势不是你的绝对优势,就算这一百万全是你的用户,也就这么多。但是先行者还是有一定优势。早入场于对区块链的理解会比较深,经历过几轮寒冬的磨砺,意志比较坚定。区块链不像其他行业是有标准的,我说的定义只是我的定义,换个人可能就是另一套说法。
这个领域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对称,很多人还是在做上世纪80年代加密货币先驱所重复的一条老路。这有点像大航海时代,你探索的领域没有地图,你所在的地方就是边界,你也不知道前面是新大陆还是汪洋大海。
葛岭录:需要有一个修正的过程?
长铗:我看到一个榜单,发行过token的就有好几千种了,和A股的数量差不多。很多人把炒股的思维带到这个领域,上来就割一波韭菜,像大多数人说的就是炒空气,甚至有一种观点就更荒谬了,“项目最好不落地,越不落地越好”,什么太空链、宇宙链,你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的,投机的气氛太强了,我还是希望市场能冷静下来。
葛岭录:你觉得大概到什么时候?
长铗:2018年到2021年吧,行业会做一个大的调整。
葛岭录:区块链的应用一直没有落地,目前来看最落地的可能就是炒币。你怎么看这种现象?
长铗:我觉得未来三年陆续会有一些现实资产上链的场景。最近我们一直在做相关的调研,调研的结果是传统金融类资产的落地比较难,不是技术上不可实现,主要还是监管的问题,如果要上链,需要监管部门和金融机构认可。所以我们认为非常规类、非金融类资产,落地可能比较快一点,比如IP类资产的上链。
葛岭录:比特大陆和嘉楠耘智准备上市了,你怎么看。
长铗:这是好事,终于有正儿八经的区块链公司上市了,也符合区块链行业发展的规律。区块链发展的规律是这样的,有利润、有营收的公司,会首先出现在区块链基础设施领域,比如交易、钱包、挖矿、资讯等,然后随着区块链技术的普及,一些垂直的领域,比如说做区块链+资产上链、区块链+物联网、区块链+人工智能、区块链+数据、区块链+保险、区块链+企业服务等类的公司会逐渐成熟上市。
谈古典互联网思维
“区块链是安全、效率和去中心化三者不能同时共存的,凡是讲高TPS、讲效率的,都是互联网思维。”
葛岭录:区块链会改造生产关系吗?
长铗:这个事情很多人在说,我的理解是这样,总结起来有三点:
第一,过去在金融系统、产业系统中,权力不对等,以比特币为例,过去是由央行来发行货币,但比特币是人人都可以来发行,每一位矿工可以自己去挖,然后在市场中流动。
第二,中心化的服务器它是有风险的,比如说隐私可能会被泄露,服务器可能被查封或宕机,最近阿里云就宕机了。但对区块链来说,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加密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隐私,没人知道你是谁。去中心化网络也可以一直运行下去。
第三,资产的所有权不一样。过去我们存在银行里的钱只是对应着银行里的账本,那个账本就是一个数据库,它是可以更改的,但区块链是每个人通过自己的私钥来掌握自己的财富或资产,可以理解为对资产的绝对专属权,绝对专属权有两层含义,第一层,资产、交易记录和信用属于用户本人,用户可以向任何人、任何机构证明和使用自己的资产、交易记录和信用。第二层,资产、交易和信用只属于用户本人,多了个“只”字,也就是说私钥本身不可交易,不能像淘宝的皇冠店铺一样,可以交易,转让给其他人,这其实就是一种信用欺诈。但私钥就不一样了,一旦生成,就终身属于用户本人,因为私钥是一串信息,是可无穷复制的非竞争性资源,是不可交易的。
葛岭录:如果真的实现了,巨头会恐慌,他们的优势被削弱了。
长铗:是的,其实几乎每一个巨头都成立了区块链部门,但这个东西是颠覆性的,意味着你要做区块链,首先在思想上就要自我颠覆,不能还用做互联网的方式来做区块链。
葛岭录:你刚才提到了用互联网的方式来做区块链,典型的古典互联网思维有哪些?
长铗:这样的例子很多。比如,比特币是一个成功的加密货币,但它不一定能笑到最后。 比如,我拥有很多区块链专利,所以我在技术上很领先。比如,我的区块链每秒可以处理几百万笔交易,就是高TPS,这就是互联网最喜欢讲的,区块链本身不适合做这种高并发、高TPS的事情。
区块链是安全、效率和去中心化三者不能同时共存的,它牺牲了效率,选择了安全和去中心化这条路线。所以凡是讲高TPS、讲效率的,都是互联网思维。不可能三角其实在很多领域都是存在的,比如分布式计算有一致性、独立性、分区容错性的不可能三角,分布式域名有安全、去中心化、人类可读性的不可能三角。它们其实具有相同的内涵。最有意思的是,我发现在希尔伯特公理体系也存在不可能三角,它讲的是公理体系中,如果命题满足独立性和一致性,那么将不具有可判定性。不可判定性已经被证明了,但没有人把这三点总结为不可能三角,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写篇文章证明这点。一致性其实就是安全性,即命题之间不能相互矛盾。独立性就是去中心化,每个命题之间不可能相互推导出来。可判定性其实就是效率,不存在一个通用的算法,可以提前验证一个命题是否成立。希尔伯特公理体系居然与区块链建立起了联系,这就是科学思维的重要性。
葛岭录:如果选择一个人对话,你会选择谁?
长铗:曾鸣老师说区块链只是解决了数据不可篡改这种信任的问题,但是解决不了信用问题,因为信用是一个人性问题,区块链是一个技术创新,技术创新解决不了人性问题。这个观念看起来无懈可击。我很想跟他探讨一下,我认为区块链真的能解决信用问题。
目前,支付宝等第三方支付都把交易理解为等价交易,没有人对它产生过怀疑。这确实是不容怀疑的,过去五千年来,自从人类发明了货币,就发明了等价交易。等价交易本身并没有错,但它还不够全面。因为它忽略了交易的时间箭头。它不区分同一笔钱从A账户到B账户,再从B账户到A账户这两个过程,所以会导致一种行为:可以用同一笔钱来往于无数个账户之间,刷出无穷大的信用。尽管现在有防作弊机制,但系统仍非常脆弱,也不可靠。
区块链就不同,它带有时间箭头的,当一笔钱从A地址打到B地址,它不仅意味着账面上币的转移,它还对应着一个叫做币天的销毁变化。假设在我有100币,在钱包里放了一个月,这笔交易中就销毁了100×30的币天,第二笔交易把这100币又打回来的话,账面上金额还是100。但是币天不一样,币天在上一笔交易已经清零了,假设交易的间隔是一秒,币天就只有100×1秒了,相差很大。基于区块链的币天销毁,可以建立一个不可刷的信用评价体系,在这个体系中,不需要大数据,不需要甄别交易者是好人还是坏人,更没有一个中心化权威可以阻止你去刷信用,或者冻结你的账户与交易。而只需要引入交易的时间箭头,因为诚实交易与刷信用交易在数学上是不同的。币天销毁的发现,就好比发现了交易的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加原理讲的是,孤立系统的熵总是增加的。同样,我们也可以给出交易的“克劳修斯”表述:一个交易系统中的币天总是销毁的,不可能在一笔交易中不销毁任何币天。
葛岭录:你有没有想过,以更通俗的讲法,让大家更理解?
长铗:好,你听说过同位素测年吧,同位素测年的原理与这个很相似,同位素一旦进入生物体内,就是在一个封闭体系里衰变,稳定同位素的积累速度与外部环境中的同位素积累速度并不一样,利用这种速度差,就可以测出生物的年代。同样,刷信用行为可以视作在封闭体系里的交易,诚实交易可视作开放体系里的交易,它们对币天销毁的积累速度是不一样的。
葛岭录:更不好理解了。
长铗:每个人的知识背景不一样,一个人眼中的通俗在另一个人眼中就是深奥了。但我不会为迎合大众的喜好,而不去讲这些。因为不管他人理不理解,这些道理是真实存在的。
我们在融资的时候也遇到这种情况,FA建议,和投资人交流应该用简单直白的方式。有一次和投资人聊,讲得正起劲,我的合伙人忽然踢我的椅子,结束了我问他,你踢椅子干嘛,他说我违反了FA教给我们的话术。我就笑了,但下一次路演,我还是讲我的,因为自然会有懂我在讲什么的投资人。
人不应该去迎合别人,你是什么风格就是什么风格。人跟人本身就不一样,有些人就喜欢研究深奥的东西,我很喜欢王安石的一句话 “夫夷以近,则游者众;凡险以远,则至者少。”,平坦的地方人肯定很多,险峻的地方人就会很少。但那些最奇伟瑰怪的美景,只在险峻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