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全国人大财经委员会委员 李礼辉
李礼辉，全国人大财经委委员，中国银行原行长。2013年起任全国人大财政经济委员会委员。

当前，区块链已经得到金融机构的关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在首份数字货币报告中指出区块链“具有改变金融的潜力”，英国政府发行的《分布式账本技术：超越区块链》提出将优先在传统金融行业应用区块链技术，英国央行已在考虑发行数字货币，纳斯达克借助区块链建立私人股权交易平台Linq，花旗、汇丰、富国等银行加入R3 区块链联盟并设置自己的研究实验室，德勤借助基于区块链的Rubix 平台提供咨询和审计。

票据是便捷的支付结算工具和融资工具，也是重要的货币政策工具。2009 年，我国推出电子票据，纸质票据与电子票据并行。我国票据业务发展迅速，规模巨大。现行票据的主要缺陷，在于难以有效管控和防范风险。票据造假，“一票多卖”，票据变成融资套利工具和规避金融监管的“掩体”。票据业务监管效率低、成本高。

国务院《推进普惠金融发展规划》明确指出：

“金融基础设施是提高金融机构运行效率和服务质量的重要支柱和平台，有助于改善普惠金融发展环境，促进金融资源均衡分布，引导各类金融服务主体开展普惠金融服务。”应用区块链技术构建全新的数字票据，可能形成新的技术优势：成本较低，风险较小；数据完整，信息透明；智能化管理和监控。这将提升金融基础设施的服务功能，有利于推进普惠金融发展。

建议抓紧研发和试行数字票据：由中国人民银行承担数字票据的统筹决策、组织研发和试行、推广工作职责；鼓励金融机构和企业参与数字票据研发和试行；现阶段先形成纸质票据、电子票据和数字票据共存的格局，通过技术手段逐步提升数字票据的市场占比；筹建数字票据交易所，承担数字票据技术核心职能；建立数字票据数据库，建立企业信用评级应用系统和票据产品评估应用系统；创新金融监管方式，利用新技术实现票据业务监管的全覆盖和硬控制。

现行票据的作用及其缺陷

我国《票据法》规定，票据包括汇票、本票和支票。汇票分为银行汇票和商业汇票，是出票人签发的，委托付款人在见票时或者在指定日期无条件支付确定的金额给收款人或者持票人的票据。票据是一种有价证券、一种信用工具。出票人签发、无条件约定自己或者委托他人无条件支付一定金额、可流通转让、持票人拥有票据对应资产的权利，构成票据业务的基本要素。

本文所述的票据专指商业汇票，包括银行承兑汇票和商业承兑汇票。现行商业汇票的形式有纸质票据和电子票据。

票据是便捷的支付结算工具和融资工具。票据的承兑能够为企业支付结算提供便利，适应企业之间短期资金支付的需要，有利于加快资金周转和商品流通。票据背书转让和票据贴现能够为企业提供便捷、低成本的融资。与一般贷款相比，银行承兑汇票具有银行信用、操作流程简便、融资成本低的优势。票据业务发展与宏观经济正相关。2014 年，我国累计签发商业汇票22.1 万亿元，比2001 年增长17 倍，金融机构累计贴现60.7 万亿元，比2001 年增长33 倍。同期我国GDP 增长近5 倍。

票据业务正在推动金融市场发展。在票据交易的二级市场中，金融机构之间的转贴现业务加快了短期资金的融通和调剂，已经成为金融机构一项重要的资产业务，有利于商业银行平衡资产负债表、合理配置资金、提高资产收益。以票据为载体的金融衍生品，例如票据资产证券化、票据贴现和转贴现期权、票据转贴现利率互换和期限互换等，将有可能成为新型的金融产品。票据交易价格既反映承兑人的信用等级，也直接反映资金市场供求关系，初步具备市场价格形成机制，有利于全面推进利率市场化。

票据也是中央银行重要的货币政策工具，人民银行利用票据再贴现、票据回购调节货币供应量，引导市场资金价格，实现宏观经济调控的目标。

现行票据业务的主要缺陷，在于难以有效管控和防范操作性风险和道德风险，及其引发的市场风险和信用风险。票据交易环节发现的问题主要是，贸易背景造假，票据真实性认证失效，纸质票据“一票多卖”，电子票据贴现款到账与票据背书不同步。票据业务监管只能通过现场审核的方式来进行，缺乏全流程快速调阅和审查的手段，监管效率低、成本高。

票据市场上发现的问题主要是，票据变成融资套利工具和银行规避监管的“掩体”，形成过量的虚拟资金需求，推高市场融资价格，造成金融机构资产负债过度错配，导致银行业资本监管失效。
上述缺陷，通过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票据，有可能得以克服。

区块链的技术特征

区块链（Blockchain）起源于2008 年比特币（BitCoin）的技术应用，经过不断的迭代演进，具有去中心化（Decentralized）、去信任（Trustless）、时间戳（Time Stamp）、非对称加密（Asymmetric Cryptography）和智能合约（SmartContract）等五大技术特征。

1．去中心化。现有信息技术系统均由中心服务器实现所有的信息交换和数据存储。区块链则通过构建分布式结构体系和参与者共识协议，形成不需要中心的大规模数据库系统。所有约定的参与者都参与数据的记录和验证，再通过分布式传播发送给各个节点，即使部分节点受到攻击或者损坏，也不会影响整个数据库的完整性和信息更新。

2．去信任。传统的互联网模式通过可信任的中央节点（比如住房登记系统）或者支付平台（比如支付宝）进行信息的匹配验证和信任积累，因而无法实现价值传递的去中心化。区块链实质上通过数学方法解决信任问题，所有的规则都以算法程序表达，只要信任共同的算法程序就可以建立互信，创造信用。

3．时间戳。对某一时间段生成的所有信息（包含数据和代码）进行打包而生成区块，每下一个区块的页首都包含上一个区块的索引信息，首尾相连便形成了链。区块与链相加便形成了可完整验证、可追溯历史的时间戳。可以为每一笔数据提供检索和查找功能，可以借助区块链结构追本溯源，逐笔验证。每个参与者在记账并生成区块时都加盖时间戳，就形成不可篡改、不可伪造的数据。这就可以证明原创性，证明拥有权归属。

4．非对称加密。区块链的数学共识机制采用非对称加密算法，即在加密和解密的过程中使用一个“密钥对”，“密钥对”中的两个密钥具有非对称的特点：用其中一个密钥加密后，只有另一个密钥才能解开；其中一个密钥公开后，根据公开的密钥其他人无法算出另外一个密钥。在区块链的应用场景中，使用密钥进行解密与验证。非对称加密使得参与者更容易达成共识，大大减少价值交换中的摩擦。

5．智能合约。区块链可以实现点对点的价值传递，可编程性的引入使得交易双方在价值传递时可以嵌入相应的编程脚本，形成智能合约，便于处理一些特定的交易模式，以避免无法预知的交易风险。这种可编程脚本本质上是众多指令汇总的列表，一是实现价值交换时的针对性和筛选性，即交易对手的限制；二是实现价值交换中的限制性或条件性，即交易中的各项约束；三是实现价值的特定用途，可以在发送价值时执行对价值再转移条件的约束。因此，基于区块链的价值交换活动都可以通过编程化的方式，对用途、方向和各种限制条件做到协议控制。

应用区块链技术构建数字票据可能形成的优势

区块链技术在比特币上的成功，一定程度上证明了可编程数字货币的可行性。针对金融领域提升安全防护等级、提升信任关系可靠性等需求，区块链在金融领域应有广泛的应用空间，区块链的核心技术应可用于构建数字票据。
在承兑环节，承兑人对票据的承兑属于对出票人的担保。可以通过算法程序形成数据区块，完成承兑人对出票人授信、出票人指定开户银行等流程；可以通过“时间戳”证明票据权利归属和票据承兑人的担保责任，利用“非对称加密”的密钥防范作弊。

在流转环节，对票据在流转、贴现、转贴现、再贴现、回购等交易中的各项具体要求和限制，可以通过建立预定规则和编程方式形成“智能合约”，在实现点对点交易的同时，执行硬约束，有效防范道德风险和操作风险，保证交易的公平性和价格的真实性。

在托收环节，票据的到期日在承兑时已写入代码，程序控制会在到期时由持票人向承兑人自动发出托收申请，托收完成后按照预定的规则，由第三方完成信息记录并生成数据区块。因而能够直接与资金清算挂钩，直接完成价值交换，避免托收逾期，防止在托收时进行其他操作，确保账实相符。

与电子票据相比，数字票据具有新技术应用带来的优势。

1．成本较低，风险较小。降低传统模式下系统建设及运维的综合成本，避免集中模式下服务器崩溃或被黑客控制的问题。分布式数据库具有强大的容错功能，不会因为一个或几个节点出错而影响所有参与者的运转，更不会影响数据的进一步存储和交易更新。各个参与者记录的数据账本，既是分账本，也是总账本，可以减少中心化模式下数据反复被记录和保存的成本。

2．数据完整，信息透明。通过时间戳的可验证性，对任何价值交换都可以追踪和查询，方便调阅历史数据，清晰展示和控制票据的流转过程，一旦发生法律纠纷，易于行使相关权利并追索。通过参与者行为数据的记录和累积，可以建立信用分析和评估机制，形成权威性的企业信用记录，制约违约。通过票据状态的实时查阅，可以有效控制票据交易中的风险，避免现有模式下重复质押或合伙作案等问题。同时，可以通过相应的技术实现对商业秘密的屏蔽。

3．智能化管理与控制。通过可编程的智能合约形式，票据可以实现约定的具体限制和控制。例如票据代持（双买断）模式，可以在交易的开始就将约定买回的日期通过代码的形式写入智能合约，待到期后票据将自动完成赎回买断。智能合约通过代码来实现，票据交易不再完全依赖线下合同进行约束，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执行过程中违约。

区块链技术应用也有一定的硬件需求。一是海量数据存储需要巨大的空间，二是数据同步需要高速的网络，三是各个节点的容纳能力需要达标和均衡。一旦每秒产生的交易量超过系统的设计容纳能力，或者超过最弱节点的容纳能力，那么交易就自动进入队列排队，给使用者带来不良体验。应用区块链技术的数字票据建设还要解决数字票据系统与其他平台系统（例如ECDS 电子票据系统）的对接问题，数字票据与实物货币在资金清算中的实时对接问题。

我国的金融基础设施比较发达，大型金融机构已经建成超高速、大容量、中心化的信息技术系统。应该考虑如何充分利用现有科技资源，实现现有系统与创新系统的无缝链接。针对数字票据形成的海量数据对区块链节点的硬件需求，可以考虑采用区块链的时间戳、非对称加密、智能合约等技术来建立数字票据系统，各家金融机构共同组建“联盟链”，达到节约投资、确保交易速度、实现合规控制的目标。

建议抓紧研发和试行数字票据

2009年人民银行的电子商业汇票系统ECDS（Elecbronic Commercial Draft System）上线，几年来电子票据市场发展很快，电子票据占银行承兑汇票的比重，2013 年只有8.3%，2015 年上半年已经达到28.4%。ECDS 系统目前也还存在一些缺陷，例如汇票到期解付前只能查询到最后一手的流向信息，无法查询其他银行办理的贴现或转贴现业务信息，电子化程度较低的中小企业不方便使用电子票据，中介市场中贴现款到账与企业电子背书不同步（贴现款汇入中介企业账户而非直接汇入出具电子票据背书的贴现企业账户）等等。

建议在加强纸质票据业务监管、进一步完善电子票据系统功能的同时，抓紧研发和试行数字票据。

第一，由中国人民银行承担数字票据的统筹决策、组织研发和试行、推广工作职责。

第二，鼓励国有商业银行、股份制商业银行、城市商业银行、农村商业银行、票据交易所、资金清算机构等金融机构和企业参与数字票据研发和试行。

第三，现阶段先形成纸质票据、电子票据和数字票据共存的格局，通过技术手段将纸质票据和电子票据转化为数字票据，逐步提升数字票据的市场占比。

第四，筹建数字票据交易所，承担数字票据核心职能，负责制定各方认可的业务规范与技术标准，负责系统的运营与维护。

第五，建立数字票据数据库，通过数据挖掘，建立票据交易方、中介方信用评级应用系统和票据产品评估应用系统，提示产品信息、供求信息、信用违约信息、风险信息，推进产品和产品组合创新。

第六，创新金融监管方式，票据业务监管机构通过时间戳和数据库实时调阅监管信息，通过智能合约建立市场统一的规则和秩序，通过编程建立共用约束代码执行监管规则，实现票据业务监管的全覆盖和硬控制。

区块链技术在金融行业的应用，必须构建金融机构之间异构多源数据接口之间互通操作的标准，适配与兼容各类金融业务应用场景，提升中后台运营效率。这将进一步完善我国的金融基础设施。

数字票据就是基于基础服务协议构建的一种金融业务应用场景。一旦数字票据成功使用，基于区块链技术的数字票据基础设施将可以扩展用于其他多项金融产品，包括债券、股权、外汇、纸黄金等，拓宽区块链技术的应用领域。
他山之石：

以色列企业Wave 利用区块链技术改造国际海运

纸张很快就将在金融世界里成为历史。电子支付、电子钱包和基于智能手机的支付系统如苹果支付等都成了当地商场必不可少的支付方式。但以色列初创企业Wave 试图在运输行业掀起数字革命，带来如银行和金融行业经历的转变。
运货商今天采用的运输模式可追溯至国际贸易初现雏形的17 世纪，而且一直以来没有太大的改变。例如，当批发商向中国一家制造商下单后，整个交易过程包括销售、运输和交货都记录在提单中。提单是发货者收到的一种凭证，证明货物已经发出及其在货物海运过程中对货物的所有权。一旦货物到达目的地，发货人会将提单原件发给收货人，收货人再凭提单提货，提单一般通过隔夜速递的方式送达。如果这只是发货人和收货人之间的交易，期间可能会生成加密电子版提单，收货人可将其打印出来。但每单国际运输都涉及多方关系，从银行到保险公司再到政府海关检查部门。银行通常以贷款的方式付清货款，当货物卖出后再偿清贷款（同时将货物抵押给银行，款项待付）。如果货物海运过程中出现任何问题，保险公司都需要对其负责（同样将货物抵押给保险公司），而海关检查部门需检查货物，确保货物与文件记录相符。

可见，涉及的人越多，出现混乱、损失和诈骗的可能性就越大，可能会带来永无休止的法律纠纷，各方都会互相指责对方在处理提单时出现纰漏。一直以来各方做出多种努力，试图改变现状，但最后都不了了之。

这种情况下，数据区块链有了用武之地。区块链中，所有的支付或文件都必须经过各方同意，可立即测出期间作出的任何改动。不像电子文档如PDF 可以复制无数次，经区块链同意的文档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需要相关各方的电子“签名”。通过这种方式发送提单，可以消除所有安全和数据顾虑，免去漫长的提单传递过程。

Wave 首席执行官加迪·鲁斯钦（Gadi Ruschin）表示，连接所有运货商、银行、货运代理人、贸易商以及国际贸易供应链其他实体的是点对点和完全分布式的网络。通过分布式技术，上述各方之间的所有通信都可直接进行，无需借助特定的中心实体。目前， Wave 正在重点发展提单解决方案。虽然该技术可用于其他文件，如合同和抵押贷款，甚至包括付款，但这些文件可能含有管理问题，因为数据区块链技术在很多地区的法律中仍有待规定。但是，Wave 的提单解决方案没有产生类似的问题。